船向西航行,出了马六甲海峡,过了韦岛,就正式进入了印度洋。冬季的印度洋,正是季风过后的航海黄金时期。在此期间,天气和海况会像母亲一样温柔,让航海人卸去一身疲惫,享受轻松愉悦的“放洋”时光。今天同样遵循着这样的规律——爽朗的天空万里无云,碧蓝的海面平如镜子,仿佛这是给我们成功抗击大风浪后的一次奖赏。
进入印度洋,同向而行的商船开始分流,驶向各自的目的港。平时被大小船舶回波霸屏的雷达今天像脸一样干净,我惬意又认真地瞭望前方,雷达屏幕上突然出现一团若隐若现的回波引起了我的注意,职业的敏感性驱使我拿起望远镜对前方海面扫视起来。除了海面泛起的几点白浪花,再无他物。把望远镜微微上扬,在海天线的上方发现一团馒头状的乌云,从经验上判断,雷达上的回波正是这团乌云造成的假象。湛蓝底色的天空里陡然生出一团黑云,显得单调又突兀。不过,这场景让我想起了曾经在乌云下的一些趣事。
小时候在山上放牛。几个放牛娃玩得起劲,牛也低着头吃草正香,不知何时天空中聚起一片乌云。最先觉察到的放牛娃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呼起来:“起乌云了,大雨要来咯!”其他放牛娃也应声高呼:“起乌云了,大雨要来咯!”边喊边赶着自家的牛往山下去。牛仿佛听懂了小主人的呼喊,边嚼着嘴里的草,边挥着鞭子似的牛尾奔下山。在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因为太投入,往往不能及时发现天上突袭的乌云,等听到放牛娃们打鸡血般的吆喝声,才发现已逼得很近的乌云,可惜太晚了,大雨敲打庄稼叶子和撞击大地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大家来不及收拾农具,只是用塑料膜匆忙掩盖住化肥便往家跑。于是就出现了人在前面跑、雨在后面追的滑稽画面。
让我深感意外的是,小时候和乌云“躲猫猫”的游戏在我驾驶船舶时也时常发生。只是今天的“躲猫猫”比以往更加惊心动魄,也比乌云携着暴雨追赶农人的画面更加有趣。
我一直盯着前方,船的前进使乌云在视野里越变越大、越来越黑,大得像一张巨型飞毯,黑得像天空悬着一片墨。我置身于船里,船仿佛是静止的。乌云在向我奔跑,低矮的姿态如同挣脱了天空的束缚,就要朝我盖过来。让我惊叹的是,太阳用耀眼的光芒为乌云的边界镶上了一轮金边,好像乌云是它派出的士兵,用光的形状为袭向我的乌云造势助威。随着距离的变近,乌云之下密密麻麻的雨柱清晰可见,像从云端垂下一层黑纱,透视了更远的阳光呈现出一片朦胧的灰色。
我盘算着:“就让冬天里这场难得的甘霖给船来一次淋浴吧!正好可以洗去大风浪天气留下的盐渍。”正满怀穿云破雨的豪情壮志准备让船接受暴雨的洗礼时,电话铃声响起了,大副带着似有责备的语气说:“二副,你怎么不转向绕开暴雨啊?我们刚打完面漆,还没干呢!淋湿就前功尽弃了。”我“噢!噢!”应了两声,便挂了电话,随即用手操舵大舵角往右转,船立刻微倾着身子向右拐去,在海面划出一道弧线,完美地和乌云下的暴雨擦肩而过。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乌云都不讨船员喜欢。比如,我们在炎炎烈日下敲锈时,身着密不透气的保护服用高压水枪除锈时,在闷热的低纬度海域航行时,如果天空飘来一朵乌云为船员送上的阴凉清爽感,丝毫不逊于唇干舌燥时吃一块冰西瓜的效果。这样合乎时宜的乌云自然会得到船员们的偏爱。
也许乌云也有乌云的烦恼,无论是挡住烈日为人类制造一块阴凉之地,还是积攒水滴为大地送去一场倾盆大雨,都是在完成大自然赋予的使命,可能它也没料到同样的事竟然会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乌云的烦恼并不影响它为人类展示出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乌云并没有因别人的喜恶而改变本性,还是一如既往地做着该做的事,就像复旦大学教授陈果说的:“喧闹任其喧闹,自由我自为之,我自风情万种,与世无争。”不管你多优秀、多完美,总有人喜欢你,也有人不喜欢你。所以,坚定自己的内心,不随波逐流,不被外界所扰,也是一种人生智慧。
人生如同一场修行,若能在人生修行的道场上学得乌云的佛性心境,也不枉与乌云相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