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晓
这个季节,你若有心,艾草气味的那份浓烈,算得上澎湃。
三月泥土喧腾,四月艾草分叉,五月艾齐人高,清冽之香铺天盖地,端午就要到了。
在我的家乡,艾草长在家前屋后的边角瓦碴地,旧年宿根,遇春轮回,春风吹,春雨润,如乡下泼皮丫头,一转眼,楚楚有致:那互生的羽叶,那精致的波叠式边缘线,绿茸茸,嫩生生,随着春深夏至,茎叶渐转灰白,似扑了一层薄薄的粉,难怪有人说它像一阕小令。美人多少有点脾气,那味儿纯粹,香里有苦,苦里有风,风里有阳光,颇似不管不顾、敢爱敢恨的烈性人生。艾草的外表很阴柔,内在很阳刚。
一到端午,家里的女人们就忙起来。祖母端午前些日子,会早早割上一捆艾草,晒干。端午节这天,给家里的孩子烧艾叶水熏蒸,说能驱邪、禳毒、招福,最实际的作用就是让我们当年夏天不害疮。小时候,夏天日头似乎特别辣,小孩子特别容易生这个疮那个疮。现在想来,是物质条件不好,没有电扇、冰镇饮料防暑降温,更遑论空调制造恒温小环境。印象里,小时候害疮的人特别多,祖母靠端午节的艾草煮水洗澡熏蒸,我们竟然不害。其他人家也知道艾叶煮水熏蒸好的,就是不记得按时按节去做,不是早了就是迟了,效果不大好。由此,祖母在庄邻中威信高,家里顽童生了久治不愈的瘌痢头,孩子母亲就把小人带到祖母这,请她帮忙,总会有效。
邻近端午,母亲也忙的。拣嫩嫩的叶片摘,洗干净,把艾草切碎,用纱布裹着,揉出汁水,滴到新磨的糯米粉里,做艾草团子,上笼蒸,出锅后,个个饱满喧腾又青翠欲滴,味道清香苦甜反反复复,让人回味无穷。母亲还会用新铡的艾草炖翅膀刚放斜口刀子的小笋鸡,锅滚即食,鲜嫩,清淡,香味袅袅。
整个夏季的夜晚,都有艾草点燃的气息,那是乡村原生态的蚊香,淡淡清香,伴着夏季夜露的清凉,和叔伯大爷摆龙门阵的热闹。艾草升腾的烟雾里,弥漫着中国式田园牧歌,简单、闲适、惬意。
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记载,五月五日,采艾悬门户上,以禳毒气。明朝张岱《夜航船》里说:“端阳日以石榴、葵花、菖蒲、艾叶、黄栀花插瓶中,谓之端五,辟除不祥。”年轻时对这些风俗由好奇到视若无睹,甚至一段时期以为迷信,不苟同。我们对传统民俗的认识,对自我的认识,都需要一个过程。现在,每到端午,我会在街头买一束系着红线的艾草,悬挂在防盗门上,进进出出,暗香浮动,耳边回荡小时候的童谣:“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那些流逝的日子啊,借着我上班前后的短暂空隙,瞬间奔腾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