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菜华
培土:每次我给它浇水、松土,我的心就会变得很踏实,很平静。
那是一种浅黛色的土壤,因为感觉到它的纯净,我便弄了一小盆放在窗台。听老海员讲,土壤是需要滋养的,虽然还没有决定种什么,但是我每天会雷打不动地给它浇水、松土……
远离陆地的岁月,这一小盆土,很容易让我想起家乡的绵绵青山。长时间没有回去探亲,我只是从侄女的口中得知,老房子门前的菜圃,被年迈的母亲侍弄得四季如春。
从泥土地里走出来的我,对土壤有着特殊的感情,每次回家探亲,我都会去那片田地里走上一趟,那柔软质朴的泥土,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有种舞蹈的感觉。窗台上的这盆泥土,是大地的一个缩影,是陆地在我心里的延伸,每次我给它浇水、松土,我的心就会变得很踏实,很平静。就是这盆小小的土壤,让我期待春暖花开。
播种:之于我,却是一片心灵的绿洲。
对于我们来讲,绿色是生命的颜色。记得有位水手长种过一盆木耳菜,蓬蓬勃勃地长了一两米长,后来才知道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落葵。我喜欢落葵那种厚重的绿色,翠绿欲滴,那柔韧的藤蔓爬满了整个窗子,仿佛是一首绿色的诗。
想到总要给这盆土里种点什么,我便去厨房找来了一个干辣椒,把里面的种籽轻轻地捻了出来,均匀地洒到了土壤的表面,然后给它浇水,心里美美地等着它们发芽。可是一连几天过去了,这些籽儿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着急了,不停地去翻动那点土,每翻动一次,籽儿就掉进了土壤的缝隙里,越陷越深。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了有几片小小的叶子从土里冒了出来,但由于种子陷得太深,小苗像豆芽菜一样,长长的一截埋在了土里。果然没过几天,大部分的小苗都夭折了,我深深感到,过多的爱其实也是一种伤害。
不过,还是有一些会浅浅地冒了出来,一根嫩嫩的、羸弱的根茎顶着两片小小的叶子,惶惶然地打量着这个世界。经过了之前的教训,我不轻易动它们了,过多的爱,它们承受不了。我时常去窗台静静地看着它们,偶尔松松土、浇浇水,又有一些小苗在松土的过程中被连根拔起,但和它们经历了如此多的生死离别,我的心已经有了一定的硬度,甚至硬着头皮把一些“后起之秀”都给拔了——土壤太少,承载不了过多的生命。我盼望的绿色终于如期到来,虽然只有那么一丁点儿,之于我,却是一片心灵的绿洲。
生长:透过它们,我看到了岁月那张静谧祥和的脸庞。
辣椒的生长十分缓慢,都一个月过去了,还只是错落有致地长出了三四片叶子。我找了把喷壶,一次次地模拟人工降雨,希望给它一个风调雨顺的环境。那些沾满了水珠的叶子,舒舒展展地,把纤细分明的脉络妩媚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仿佛要让我感受到它成长的快乐。
二副也种了一棵辣椒,他再三告诉我,一定要把辣椒苗的顶部摘除,控制它的纵向生长,然后它才能婀娜多姿。但我总是下不了手,自然也是一种美,我追求的是一种春意昂然的陪伴,有了它,我才不至于坠入大海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
岁月匆匆地流过,那些小苗终于从孱弱变得强壮,从卑微变得绰约,透过它们,我看到了岁月那张静谧、祥和的脸庞,海上的日子,因此也变得从容舒缓。
开花:花的宿命,应该还是花。
那只是一种纯白色的小花,5个小小的花瓣极力地伸张着,像一个个精致的五角星。辣椒苗一旦长大了,花便会冒出来,此起彼伏地绽放着。站在这盆小小的土壤里,它们通过窗台眺望着大海,然后忘情地释放着自己,成百朵小花在绿叶里若隐若现,缀成了一条碎花的裙子。
每天早晨醒来,我总会发现次第开放的新鲜花朵,一些枝头正在吐着嫩叶不停地长高,它们甜甜地做着一个关于春天的梦,永不停息。好多花干枯了,掉落在窗台,为了一次美丽的绽放拼却了一生。花有花的梦想,有的花是为了收获,有的花仅为美丽而生,不美丽,宁枯萎。
结果:生命只是一场偶然的来去,来时熙熙,去时漠漠。
一轮花开花落之后,就有米粒大小的辣椒在绿叶中探头探脑地出现了,它们圆圆的一点,被包围在薄薄的柄叶里面——那是它们的襁褓,是落花用生命为它们裁剪的一件披风。
我想起了家乡那个“梅青杏小”的季节,那种青涩的浪漫,让人到中年的我也会泛起两晕陶醉的酡红。我有播种的期待,却没有收获的欲望,任由一个个辣椒长得珠圆玉润后,再慢慢地变黑、变黄,最后像一个小小的红灯笼一样挂在那里。
终于有一天,它们干瘪了,皱巴巴地缩成了一团,给了小生命一个卑微、惆怅的缩影。我轻轻地叹息:“之于它们,生命只是一场偶然的来去,来时熙熙,去时漠漠。”
船上的光阴,因为有了这几盆小小的辣椒而生动丰满起来,那些绿意,在我心里架起了许多桥梁,通向春天,通向家乡,通向回家的路。那些年华,感恩与我一道走过的花草,感谢它们容许我,带着它们的绿叶一起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