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
我今天要记述的,是一位海嫂,一名船舶大副的爱人。我试着不具实名,因为她们其实是一个有着太多共性的群体,闪着让人动容的光辉。
因孩子小,她在家做全职太太。遇见她时,我正跟公司领导前往她居住的那座小城市慰问船员及家属。时值中午,却天寒地冻。步入室内,花红叶绿,春意融融,近二十位船员及家属正在一起谈天说地。也许共性的缘由,谈论较多的是船员家庭的生活,航运形势,以及远洋人生活趣事。喜悦渲染在空中,令人鼓舞。
在众多海嫂中,她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脸上写着些许疲倦。慰问会上,当现场接过领导手中慰问金时,她有点始料不及,顷刻间,泪流满面。因为她未曾想到,对千里之外一个普通船员家属,这么大的企业竟如此心细、关怀备至。若非如此,我也难以看出,她就是本次慰问中需要重点给予关注的一位海嫂。站长告诉我,近四年来,她前后动了二次手术,身体受到极大的创伤,但她从不愿跟别人谈论起这一事。得知原委,我竟打翻心情,泪水溢出,湿润了眼眶。
一千多个日出日落,近一半时间的病中生活,一个女人,要独自去面对。我在想,对一个美满幸福小家庭中的年轻女性来说,生活对她将意味着什么?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虽家庭经济没有陷入绝境,捉襟见肘,可术后连续放化疗带来的身心俱疲与痛苦,一日三餐,油盐酱醋,还有需要辅导指引的小儿郎,可谓事事绕心,跑不掉,也省不了。
是什么样的理念,如此强力地支撑着她坚强生活?形同这方土地上生长的树木,春放灿烂,夏给艳丽,秋显成熟,冬示坚定,用默默柔情,谱写着朴实的音符,用纤纤躯体,塑造出华美的风采,在岁月中尽情地绽放着生命的要义。通过她的眼神,那不服的劲头,更透出一股伤而不败的傲然之气。我不免有些惊叹!若她们站在一起,抱成一团,拧成一股绳,那将是一支怎样的力量,就像细浪奔涌,冲刷沙滩,翻卷礁石,雕刻海岸。
此情此景若常在,即使千山暮雪,万水成冰,又何惧寒与冻。尽管这个冬天有点冷,但从她的举动中、从众多海嫂的行为中、从公司的慰问中,让我领悟着人性的温暖、生命的温馨,增添生命几许坦然。
年前半个月,在船员休息室见到前来报到上船的大副。问起她的情况来,大副并不擅言,总是乐呵呵地笑着,偶有一句,挺好的,谢谢了。那灿烂的笑容,积极的心态,至今仍徘徊在我的内心世界。船员上船,既是社会工作的需要,也是家庭生计的职责,还有对自身职业的一份追求。可此刻,大副上船工作,留下难以载入史书的漫长生活,琐碎细小,点点滴滴,对她而言,又将是一条怎样的坎坷路。何况她还在治疗期,需要去面对多大的困境,需要去忍耐多大的痛苦。若没有她的默默支持,大副能安心去上船吗?大副能安心在船工作吗?时间是一剂良药,唯有默默祝福这位海嫂,一切向好。
他是船长,年轻,健谈,脚下生风。大年三十下午慰问,在船相遇时,他正忙着交代船上卸车之事。大舱里装满了小车,形形色色,全是国产的。他说认识我,缘于经常看我的文章,还随口说出了一本书名,这让我们一下拉近了距离。船刚从北边来。靠码头,有许多事要做。在机舱,在甲板,在驾驶室,大家各忙各的,全然没有过年过节的想法,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让船载得动,跑得欢,生生猛猛,安全无恙。只有厨房里浓浓的鸡汤,餐桌上金黄的尖堆、油角,还有那长长的对联、红红的福安,散发着过年的气息。
船长一边陪同慰问检查,一边说着船上事。对这船,我并不生疏。四年前,曾带一群作家来船赠书采风,了解船员生活。船是老船,人是新人。船如人,老了,主机衰弱,臂杆僵硬,管路梗塞,也算是船之常理。发点脾气,闹点意见,再来点小病小痛,更不足为奇。船长却笑着说,我们至今仍保持着准班准点。笑声爽朗,带劲,得力,从五官到每一个细小毛孔,似乎都在奔腾,透着力量,充满了自信。
大伙怎么样?都挺好的。家里还好吗?还好。有什么困难没有?没有。书记问,船长答。一问一答,寥寥几句,信息万千,爱心激荡而去,温暖扑面而来,像鼓足风的帆,在胸膛急驰。船长本应在春节前就要休假的,只因接船长不久,便主动放弃了。船长说,只是想帮忙把业务技能搞熟了再公休。书记点点头,表示赞许。都说两岸风光好,水上行舟苦,但有一群人,一脚踏上船,便再无登岸之心。是的,他们为人谦逊,常保初心,往往对岸上人说,我没什么本事,只会驾驶万吨巨轮。了不得!这让我想起一位诗人与他的诗,或许这是对咱们远洋人追求心中事业的一种最好诠释:波涛在汹涌/海风在呼啸/桅杆弓起腰吱吱作响……/帆,不是在寻求什么幸福/也不是逃避幸福而奔向他方/海面,比蓝天还清澄/天空,金黄一片/而帆/不安地祈求风暴/仿佛驶入风暴它才得以安详!
黄昏来得太快,云朵走得太急,新年已悄然接近。是谁,将蓝色旋律融进生命的意象。又是谁,劈波斩浪,从波澜中追寻着无限的希望。与远航归来的船员还没聊够,时光就已在车轮下渐行渐远。慰问结束,心生千千结,不由得感叹,这个冬天,对我而言,真的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