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阳
上船想家
前次上船,同船的三副是个很细致的人,在如今这个信息发达到把地球变成村落的时代,他依然用信件传递着与妻子海陆之间的思念。他们的信很特别,精美的彩色信封,或黄,或红,或紫,大多是紫色的,他说:妻子最喜欢的颜色是紫色。每封信的右下角都标上了序号,每星期两封信更是雷打不动。由于船舶航线的关系,他有时一次能收到十几、二十几封信,回去便按着序号,每天读一封。在那些日子里,他的嘴角总挂着幸福的微笑,他跟我说:家是根,我是叶,等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的季节,便是落叶归根的时候,我可以回家了。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落寞,一脸轻松,我很羡慕,也很感动。
上次上船,是父亲和妻子送我到机场的,妻子用习惯性不争气的泪水表达着离别的情感,而父亲却把这份情感藏在了深深的眸子里。妻子从天气变化到穿衣吃饭一个劲地叮嘱,父亲一直无言,直到要分别的那一刻,他对我说:“要负责任,不要动怒,保重身体,等你回来。”我没有妻子那样脆弱,也没有父亲那样深沉,听着妻的叮嘱,泪在眼中转来转去,没有落下,努力保持着男子汉应有的刚毅和尊严,而在父亲说完话的一瞬间,突然有一种酸楚的感觉从心口直涌向鼻腔,于是忙应了话,转了身,走向安检,留下一个背影,面前两行泪珠。
这次上船,像极了上一次。上一次去日本东京,这一次来韩国德山。同样的机场,同样的南航飞机,同样的叮咛,同样送站的人,同样的泪水,同样的接站方式,同样的下着阴霾心情的小雨,同样的眼前滑动着绿绿的山,同样的脚下延伸着笔直的路,同样的交通艇,同样的风浪,同样的颠簸,同样的“远怡湖”,同样的房间,开始了同样的思念。
我在问自己,离家是什么?心回答道:离家是想家的开始,想家会让人很苦,但想家却是好的,这样,人活得真实。
想家是一种思念,特别之处在于它来的时候,不打招呼,那么突然,你还没来得及准备,便被它占满了所有的空间。让你叹起气来,让你皱起眉来,让你流下泪来。
想家是一种责任,你会发现,它是一种多大的力量支撑着你,去工作,去创造。然后,你会知道,这又是对家的呵护和对未来殷实生活的一种付出。
想家是一种幸福,快乐的时候想家,便感觉这种快乐会超越时空和家人分享,挫折的时候想家,也知有一个根系让你依靠,便能放开手脚,抛开烦恼,一路前行。
上船的人儿去想家吧!放飞你的思绪,穿越分隔的旅程,我始终相信,当你想起家人的时候,那也是家人正在想你的时候,两个思念的融合,才能悟出我们深深的爱和被爱的丰满人生。
夜幕降临,和一名水手坐在甲板上,月明如水,满天星雨,偶尔有流星划出一道长线陨落而去,我们同时闭上眼睛。我问他许的愿望,他说:每次看到流星许的愿都是祝福家人身体健康。我无言了,原来我们的愿望是那样的相似。当又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我再次闭上双眼,这一次却是在默默地祝福离家的人儿:拥有想家的权利,享受想家的幸福。
休假恋船
最后一个航次结束了,交好了班,走下舷梯,望着“远怡湖”的船影,想着船上依然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真的休假了。
七个月前的这个时候,我带着满心的欢喜踏上了这片红红的甲板,解开沉重的行李,新的海上生活铺展开来,从那一刻开始,构筑我人生中很短暂而又很幸福的一段岁月光阴,开始体味劳作的艰辛,感受摇晃的梦想。
船员的故事就在太平洋与印度洋更迭的空间里重复地发生着,就像一个穿梭时空的运载器,场景没变,工作没变,而主角由你变成了我,同样的生活,同样的环境中体验时光的流逝,体味海员的快乐。
年底的这一天,我真的要休假了,打起行李和每个人告别,离别的话简单而又真诚,只是在走下舷梯高声喊“再见”的时候,心里涌出一阵莫名的悸动。你们是我五个航次、七个多月的朋友,但却也许是我今后再也遇不到的人,这一刻,忽然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爱,以往曾经有过的小过节也那么的微不足道,只留下心底默默地祝福。
冬天到了,生活区里依然是温暖如春的24度,而岸已变成了黄白的颜色。
最后的一顿饺子是我和弟兄们的告别;最后一次放好的缆车操纵杆是我和船舶设备的告别;最后一次收拾好房间放下的拖把是和船上这个临时的家的告别;最后写好《交班报告》后关闭的电脑是和岗位的告别。告别朋友,告别弟兄,告别了几个航次已习惯了的“远怡湖”上的工作生活。
习惯了早班会上叮嘱工作的安全;习惯了拉响悦耳的演习警报后大家跑出生活区集合的速度;习惯了上物料伙食大家像蚂蚁搬家一样在甲板上挪动的身影;习惯了吃饭时互相交换对方喜欢的菜的那份真情。
这个航次的最后几天,要休假的人和留下的人互相留着联系方式,那平时不常交往的人也聊得很久,为那些过去的理解和宽容,也为将来的分别和感伤。
还记得我们一起坐在驾驶台翅膀上用望远镜仰望那璀璨的银河争论哪两颗是牛郎织女星吗?还记得玩“手把一”钻桌子那个被卡在中间的胖子吗?还记得刚上船没包过饺子只能传饺子皮后来到扒蒜、包饺子、擀皮、掐髻子扬言休假后一定到女朋友家去包顿饺子的那个实习生吗?
那些辛苦而充实、寂寞而快乐、悲伤而幸福的时光随着休假一去不返,这条船的记忆我会永远珍藏,用心记住你们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容颜。
再见了,同船的弟兄们,我们一起工作生活过的“远怡湖”成了我们的历史,一切回忆都将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我人生的阅历,下条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突然想起那首歌的结尾: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